木匠一生心疼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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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坤年轻时留影。(照片由张道坤提供)

张道坤在双溪毛糯院内的木工厂当木匠,过去37年来,他每天早上8点风雨不改地到木工厂报到。院方如果有传来订单,主管就会指示他们开工,制作一些医院需要用到的桌子椅子、药柜、木架子等等。于是,张道坤就会和其他5个年迈的老木匠拿出锯子铁钉和其他工具正式开工。如果院方没有下任何订单,几个老工匠就在残破的木工厂里边吸着烟边聊天,度过早晨的悠然时光。

张道坤,槟城人,祖籍广东省梅州市丰顺县。小时候住在槟城亚依淡,后来举家搬迁到汕头街附近的义福街,尔后再搬到槟城市区的四坎店。他的父亲从事打金行,母亲是则家庭主妇。他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五个手足中,只有他和排行最小的弟弟继承了父亲的打金手艺,另一个弟弟则早逝。

“我小学念亚依淡光明学校,念到五年级就不读书了!12岁就跟我父亲学打金,做金链和其他金饰品。可是1950年代打金业一片萧条,生意没什么起色,所以16岁的时候,我爸爸带我和弟弟去跟一个上海师傅学木工,学了三年。”

就这样,张道坤开始了自己的木工生涯。从最初做一些诸如锯锯方料、刨刨板子、磨磨斧头和刨子,以及收收捡捡等简单的工作,后来熟能生巧,他就可以独立完成制作整套家俱的技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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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坤在患上麻疯病前已是专业的木匠。(陈彦妮 摄)

“我开始出来承包一些家私店的家具来做,比如梳妆台、衣橱、还有那种有三面镜子的大衣柜呀、桌子椅子等等,我都可以制作出来,凭的全是手工。后来我的朋友见我手艺好,还介绍我去双溪里蒙(Sungai Nibong)附近一个兵营去修理家具,专外包政府的工来做,大到像柜子、书橱,小到各种木具的修理和桌椅板凳的制作等我都能做。” 

20岁那年,张道坤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感受到了热恋的幸福与甜蜜。为了早日成家,他工作上更是加把劲了。除了兵营的外包工作,他还到槟城市区调和路(Macalister Road)的一家私场工作。事业与爱情算是都上了轨道的他,多么希望能给心爱的女人更有保障的未来。

可是,好景不长,22岁那年,他发现背部起了一大片红斑,橙色发亮,界限不清,不痛不痒。他去四坎店看西医,证实患上麻疯病。父亲在他患病期间患癌病逝,爱人也开始变了心。这种种的突变叫他一时适应不过来,身心都疲累不堪,精神受尽折磨。

“我病后医生有叫我去木蔻山,但是我想我才22岁,四肢健全,还能工作,不想去!而且也不舍得离开她(爱人),虽然她对我越来越冷淡、不理不睬。可是我觉得她只是一下子不能接受我生病的事实。有一天我去找她时,发现她正好收拾衣服外出,于是我就跟踪她,发现她已经跟别的男人拍拖去了。那一刻,我就决定放手了!能怎样呢?得到这个病还能缠着人家吗?”

虽自言放手了,不想再死缠着那个他深爱的女人,但是后来的两年,张道坤还选择继续留在槟岛工作。一直到其躯干四肢陆续出现淡红色及浅色斑,患处触觉慢慢减退之后,他才决定离开家人去木蔻山寻求治疗。

“我妈妈和我姐姐陪我坐政府的船过去木蔻山。那时候每天都有政府船载工人去木寇山工作。早上8点进岛,11点出来。午餐后,12点又有船进木蔻山,下午5点载工人出来。我们就是乘搭政府载工人的船去到木蔻山。”

船还没靠岸,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医生仔”(医疗助理)和一个护士在码头等候他。张道坤上岸后就被他们带到一间“办公屋仔”进行登记。看了他所出示的医生推荐信之后,那边执勤的书记就安排他入住“病楼”。

木寇山麻疯病院创立于1871年,距离槟城约有半小时的船程,占地29英亩,四面环海。岛上分为五个区:第一和第二区为专治肺痨病患的病房;第五区是麻疯病患住的地方,那里建有131栋半独立式小房舍,每间小房舍住有三名病患。已经结婚的病患才被允许搬到两人住的房舍去。而第三区是检疫站,让外国船员和新移民接受健康检查,如有传染病就必须被隔离。张道坤还记得,第四区是麻疯病人的义山地,早年,很多麻疯病人在岛上病逝后,都经由岛上的慈善团体协助立碑。

张道坤所讲的“病楼”实际上就是位于第五区一栋栋专给病人居住的半独立式小房舍,一个房舍就称为一个“病楼”。跟张道坤同居的是一个50多岁的老病患,名叫“狗王”。入院时,政府有提供他们一些烹煮的锅铲等等,并每天给他们派发食材、木柴等,他和“狗王”话不投机半句多,各煮各的,平时也鲜少正眼望对方一眼。由于张道坤性格孤僻,两个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行同陌路人。

“医生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都会来巡楼,一个星期给我们打氨苯口(sulphone)一次。每次一打针,我身上的红斑就退去。可是一年之后,我的血还不清,还没有完全康复。我在那边没有工作,因为我去到那边时,病人很多,要工作也轮不到我!我初来报到时,有在工作栏上填上我的专业是木匠。书记看后告诉我说,雪州双溪毛糯有木工厂,去双溪毛糯的话我肯定有工作。可是我不要,因为如果我住木蔻山,我妈妈我姐姐要探望我,比较方便。”

原来,木蔻山上所有家具都是从槟岛运过去的,因此也不缺木匠,结果,拥有精湛手艺的张道坤去到那孤岛可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说实在的,中病后我也根本提不起劲去工作,完全没有心机了!每天只想去海边坐着望海。虽然岛上有病人开设赌摊,也有病患经营咖啡店,但是他们大部分是福建人和潮州人,我是广东人,属于少数。我又是‘散仔’一个,身上没什么钱,很难加入他们的圈子,再说我也不喜欢热闹啦,所以喜欢一个人去看海。最多结识一两个同样是单身的朋友而已。我有个朋友叫‘阿伟仔’,也是广东人,他经常帮我剪头发。其他较有钱的病人是看不起我们‘散仔’的,很现实的!”

很难想象,每天无所事事他,如何在海边消磨掉一整天的时间。他说,心血来潮时他偶会去钓鱼,钓到的鱼自己煮来吃。

“我妈妈每个月都来探望我,要给我一些钱,我也不要。在木蔻山生活没有花什么钱,那边有个大会堂,我偶尔去看看电视而已。政府每隔一天会轮流给我们分派猪肉和鱼肉,每天都有时菜,三餐自己煮,能填饱肚子就够了。太久没有吃鸡肉和鸡蛋偶尔想吃,不过也不敢麻烦妈妈给我带来。”

或许是木蔻山天气过于炎热,几年之后,其身上的麻疯症状又开始活跃,发生急性病变,使原有的皮肤和神经损害炎症加剧,1967年,木蔻山的医生决定让张道坤和另外四个同样发病的病人一起迁居到雪州双溪毛糯。

五人坐船离开了木蔻山,去到槟岛双溪蒙里的医院,再乘坐医院的救护车去到火车站。那是张道坤生平第一次坐火车来到首都吉隆坡。当火车开动,火车头在燃力推动下,拉着庞然如长龙般的车厢隆隆向前时,他的人生,也似乎开始了新的旅途。拥有“希望之谷”之称的双溪毛糯麻疯病院,果然给了他复原的希望。

“那时候的大医生Dr.Bhojawni 给我们两种药丸,一个是红色的,另一个是黑色的药丸。红药丸每个月吃一颗,黑色药丸每天吃两颗。吃了一年之后,我们身上的红斑慢慢淡化、全都沉了下去。” 初初入院时,院方安排来自木寇山的病患入住位于西院的29号病楼,病情好转后他们就搬到东院门牌168号的“屋仔”去。

“‘散仔屋’来的,8个单身的康复者住在一起。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每天要煮饭都要排队。不过病痛减少了,人也比较轻松。”

就这样,原本在木蔻山天天望海的张道坤,也渐渐走出岛上的惶然与迷茫,找到一个新鲜可靠的居所。再加上与其他年纪相仿的单身同屋彼此间的同舟共济,他昔日工作的竞争力与自信,也浓缩于此狭窄的“屋仔”中,重新点燃!

“我开始是顶别人的工,当狱卒,每天工作16个小时,一天工资块半钱。后来有人找我去顶病楼的kepala (医院助理),我也去。在17号病楼工作一段时期,一天工资同样是块半钱。1970年,我顶院内警卫的工,顶别人的工顶了一年。第二年刚好有空缺,我就当了正式的警卫一年,每月工资60块钱。当然我们里面的警卫是没有经过培训的,只是去巡巡院区, 轮流守着几个闸门,还有看守大医生的洋楼而已,没有佩戴枪械,只有一个木棍,一个口哨而已。很多人戏称我们是mata kayu (木警)!”

当了两年的警卫之后,他听说院内的木工厂有空缺,马上提出申请,而他的申请最后获得总管的批准。阔别熟悉的木工技艺整整25年的他,终究“重出江湖”,用他的话来形容,就是“好欢喜”,因为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当个纯粹而专业的木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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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坤为双溪毛糯医院制造家具。(陈彦妮 摄)

“这份工作我一做就做了30年,工资从最初的60多块钱提升到目前的150块钱。不过老实说,院内做的木工比较简单,经常叫我们钉一些书架、桌椅凳子等等,那些都是小儿科啦,出不了大场面的,我关着眼睛都会做!再不然就是要我们制作药橱,一尺高,八尺宽,我一个人就能做,没有什么难度的啦!我年轻时在外面承包的工作如制作床架啦、梳妆台啦,三面镜子的大橱啦,那才真正考功夫!”

回想自己的人生,年轻时因木工受益匪浅,家中至今还保留了部分自己闲暇时自制的家具。他一直强调,年轻时制作的家具比眼前所看到的精致太多太多了!

问张道坤人生有什么憾事吗?他坦言从前关心母亲的话,不习惯说出口。自己患病后母亲疼惜他、关怀他也不太会表达。他搬到双溪毛糯力争上游、努力工作赚钱的前几年,还每月寄三四百块钱回去奉养母亲,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可是唯一的遗憾是母亲病逝时,他的姐姐和弟弟却没有通知他,让他没能送母亲最后一程。

“听说我母亲病了一些日子,送进医院治疗,隔天就断气了。我姐姐有吩咐我二弟告诉我母亲病逝的消息,可是我的二弟不知怎么却没有通知我……”说到这里,张道坤停顿了很久。

无法想象没机会出席母亲的葬礼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但从他的哀怨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那一刻,他正任由往事的缺憾占据痛楚的心扉。命运对他的捉弄,以及那几乎吞噬了他整个灵魂的疾病,一直让他快乐不起来。

“我想了几十年都想不通!我的祖先都没有麻疯,家里其他人也没有,为什么我会中麻疯?很多人说去招妓、性泛滥才会中麻疯,我也没有去招妓呀!我至今都想不通,从前在木寇山钓鱼的时候、望海的时候、伤心流泪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心事谁能懂?越想越伤心而已。现在老了!看开了!想不通就不再想了!”

问张道坤这一生最难忘、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他想也不想地说:“20多岁与我爱人恋爱的时候!我们去中山、大华、奥迪安戏院看戏,看‘家春秋’、看邵氏电影是最难忘的了!我去木蔻山之后就没有再联系她,后来我弟弟告诉我她30多岁才出嫁。今天如果妳问我她的名字,我也不会告诉妳,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我不要伤害她!唉!这一生最快乐的就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光,跟她分手是最痛苦的事。也不能怪她,谁叫我患上麻疯?”

都已经是76岁的老人了,张道坤谈起那曾经在情感上背叛他的女人,依然有股冲动要再去保护她,要多加疼惜她。谈起患病时望海苦思不解,企图让生命饮恨在荒废的时光、那段自弃迷茫的岁月,他有说不出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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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坤和同事在院区内的木工厂留影。(陈彦妮 摄)

口述:张道坤

采访:陈彦妮

撰稿:陈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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